搬运自自己的LOFTER,首次发表时间为2021年11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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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听说,人离开这个世界以后,就会升到天上,变成一闪一闪的星星哦。”
“真的吗?可是我想变成月亮。”
“你傻不傻啊!月亮是卫星诶,不会自己发光的。”
“我不管!我就是喜欢月亮,月亮离地球更近。”
听着两个孩子充满童趣却不轻松的话,我只默默地笑了笑。我放下了乐谱,回头去看,只见姑娘们正坐在酒店的沙发上,互相依偎着聊着天。
“调姐姐,你以后想变成什么呀?”金色头发的少女问我。
“我不知道……我想,也许还是变成一粒沙子比较好吧。”
“为什么?”这次问我的是紫色头发的少女。
“大概……是因为我想归于平静吧。而且,沙子可以留下别人的痕迹,也有一点纪念的意义在其中吧。”
我随口地说着,毕竟之前并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问我问题的竟然是比我小几岁的小姑娘,这让我感到惊讶,或许我已经对这个世界有些麻木了。
作为音乐学院的学生,我来参加小提琴比赛,似乎也只是学业的一部分;两个姑娘,叫爱托和露娜的,独自前来参赛,举办方觉得让两个未成年人没有大人陪同住在一间酒店房间里不太安全,所以让我照管她们,我觉得于我比赛无碍,又多了两个年轻的小朋友,也就答应下来。没想到,两位少女实力不俗,爱托已经拿下第三名,而露娜和我将要参加几天后的决赛。我不禁想到了那个在比赛中崭露头角的少女时期的自己,那些荣誉和成就也促使了我选择走上专业的道路……这毕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调姐姐。调姐姐?”身后传来露娜的声音。
“什么事?”我转身。
“调姐姐……我想改一下我礼服的裙摆和装饰,这样我在决赛上就可以更好看了。你知道怎么改吗?”她问我。
我从口袋里取出针线包来,打开,里面是几根针、一把小剪刀、一个顶针、几卷纺线和一个卷尺。“把你的礼服拿来,告诉我你想怎么改,我看看。”我对她说。
少女便很顺从地从橱柜里拿出了深紫色的衣裙,走到我的身边。我根据她的指示查看着,想象修改之后的效果。“只是改一下式样的话,应该可以,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说道,“我试试,比赛之前应该可以给你。”
“调姐姐,你改衣服的时候我可以在旁边看着吗?我想学。”少女又提出了新的要求。
“可以……”我说,“不过你还小,不急着学,如果把手弄伤了就不好了。”
“没事的,我会小心的。”她回道,“我学会的话,就可以超过爱托了,我就可以去教她了。”
原来……是这种目的吗?生活中有一个形影不离的竞争对手也挺好的吧,我想道,不像我,周围似乎并没有完全理解我的人,如果遇到了什么挫折,无论是在音乐上,还是在日常生活中,我都只能自己处理,最多对着小房间怒吼几声。
少女们又快乐地闲聊起来,这次讨论的是旅游和玩耍,果然她们已经把之前死亡的话题放下了。孩子呀,果然还是更加在意生活中的快乐,即使是苦难也会乐观地去看待……看着她们都钻到了被窝里,互相笑着道晚安,我将手中的乐谱合上,关掉了房间的灯。
第二日恰好是周末,厌倦了整日练习的生活,我们都觉得应该出去放松一下;酒店边上便是海滩,于是我开车,载着两个孩子一起去。我穿了白色的连衣裙,带着最喜欢的吉他;姑娘们都身披深色的外套,里面穿着泳装。
“到了。”我说着,给孩子们打开车门。两位姑娘便欢快地跳下车来,朝着沙滩跑去,留下两串清晰的脚印。这里不算是著名的旅游景点,人们现在也都忙于生计的,因此来的人不多,我也不至于找不到孩子们。她们的外套很显眼,我于是停好车后朝着她们所在的方向慢慢走去,找了躺椅坐下。
“这里有没有贝壳呢?让我找找……”露娜低下头去往沙子里翻,“找到了!喏,你看。”
爱托接过了贝壳,粗略地查看了一下:“没有被破坏过的痕迹,挺漂亮的。你要是喜欢我们就带回去好了。”
露娜将贝壳的开口凑到了耳边:“听,里面有海的声音!你也试试?”
“共振罢了,亏你还是学音乐的。”爱托笑了笑,“真幼稚。”
露娜瞪了姐姐一眼,露出有些不甘的神情来:“哼,说我幼稚?你才幼稚好吧,明明来沙滩玩是你先和调姐姐说的。不和你说这些了,我们去游泳。”说着便拽起姐姐的手臂往海里跑。
“啊这,可是……你要游自己去游啊,为什么要带上我!你明明知道我不会游泳的!”爱托焦急地大声喊叫起来,但是在焦急之余不忘抓起一把沙子往露娜头上扔去。
“干嘛!我可以教你啊!”露娜转过身说道,甩了甩头好让一部分沙子掉下去。
随后两个孩子便开始在海里游泳。我看着露娜抓住爱托的手,让她将头埋入水中,先教她换气,随后拉着她慢慢地在水中行进,教她如何正确地摆动手臂和腿。爱托学得很不容易,但我看见她将头露出水面的时候面上还带着笑容。看来她很喜欢这段有趣的经历呢。
在水中尽兴以后,少女们又重新上岸,开始了在沙堆间互相打闹的娱乐活动。这一回,显然也是露娜占了上风。
“你这个小屁孩,快住手!不要啊……太过分了,我可是你姐姐!”爱托喊着,但显然没什么用。
露娜继续着她的攻势:“姐姐你可要加油啊,不能连我也打不过哦……”
看着眼前欢乐玩耍的孩子,我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却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我抱起吉他,随手拨动起琴弦来。我擅长激烈动感的旋律,但这次我只慢慢地拨着弦,让柔和的略带伤感的旋律缓缓流淌出来。
听见了我的乐曲声,姑娘们停下了打闹,又凑到了我这边来。“调姐姐还会弹吉他,好厉害呀!”露娜说,“调姐姐是不是什么乐器都会?”
“用来发泄情绪的工具罢了。”我摇了摇头,“会一点乐器,也只是我作为音乐生不得不做到的事情啊。”
“那么调姐姐可以教我吗?”露娜问。
我猜想她又是想要超过姐姐,因此急于学习一项新技能。但我不想搪塞她。“你现在先好好准备接下来的比赛,等你之后有空了,可以去找老师学的。”我说,“这几天的时间怎么学得会啊。”
露娜对于我的回答大抵是不满意的,不过她也不在乎,继续和姐姐玩耍去了,这次她们开始合作堆一个沙堡。我也继续弹我的吉他,看着天边的太阳缓缓升起而后落下,直到将它最后的余晖洒在沙滩与海面上,让姑娘们的外套也镀上了一层金边。
树影是黑色的,沙滩是金色的,天边已经出现了第一颗星星。我不由得又想起姑娘们关于死亡的话题,看了看地面,再抬头看了看天,突然有了一些想哭的冲动;但为了不在少女们面前失态,我还是忍住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真是让人歆羡,何况是有一位形影不离的伙伴;但是这样的生活,我似乎从来都没有体验过。应当快乐的时光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而如今,我即将为自己的生计奔波,现实世界甚至已经剥夺了我死后的浪漫。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和露娜都忙着练习自己的曲目,几乎一整天都不休息;在难得的闲暇时间里,露娜和爱托一起聊天或玩耍,而我却坐在桌前给露娜改着礼服。我自己的那件红黑相间的礼服,我倒是很喜欢的,但我想着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穿它了,这样想的时候,却不觉得惋惜,甚至有些麻木。
在比赛的前夜,我们都不愿再练习了,而是选择放松一下自己紧张的神经;我已改完了露娜的衣服,她很满意,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值得急着去做的事情了。我们便坐在沙发上,一边喝着果汁,一边随意地闲谈起来。
“如果我这次赢了,我就是第三次拿冠军了!”露娜说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似乎在期许着什么,“姐姐,你赢过几次来着?”
“唔,让我想想……”爱托也开始看天花板,作出思考的表情来,“五次吧。”
“可是自从我赢过以后,你就再也没有赢过哦。”露娜狡黠地笑了笑,“而且以前你都能拿第二的,这次只拿了第三,想要再超过我好像不太容易呀。”
“可别高兴得太早,要完全超过我,你还有一段时间要练习。”爱托不愿示弱,反驳回去。
“调姐姐,”露娜问我,“你拿过几次冠军呀?”
让我想想。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也像现在的露娜和几年前的爱托一样,是那个万众瞩目的焦点、站在舞台中央高举奖杯的姑娘。小时候我第一次参赛,便拿下了第一,随后又连续赢了好几次,这暂时的荣耀让我误以为自己有音乐方面的天赋了;可是有一次,我却只得了亚军,第一名是个才念小学的姑娘,比我第一次夺冠时还要年轻。那是我第一次怀疑自己,也算是意识到了原先的光辉只是昙花一现罢了。回家后,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疯狂地弹着吉他,尽弹些吵闹的快节奏的音乐,一连弹了几个小时,直到深夜邻居前来敲门提醒,我不怎么客气地把邻居赶了回去,这才停下弹奏。我又对着墙咆哮,也是一连几个小时,但这不至于吵到别人了。父母在门外安慰我、叫我开门和他们聊聊天,同学发消息给我让我别难过,我都没有理睬。这也许是我第一次直面现实中的挫折。不过,尽管如此,我最后还是走上了专业的道路……现在想来,那个击败了我的小女孩,好像就是爱托。
“我不知道。”我说,“但是我突然想,爱托第一次赢,第二名是不是我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哦。”露娜没有意识到我心情的变化,继续带着笑说,“姐姐第一次赢的时候只有九岁呢。”
从前是我,然后是爱托,现在是露娜。总有一个人会暂时地成为舞台上那颗最耀眼的星星,但是在失败过之后,便如同悄无声息地陨落一般。名誉和荣耀只是暂时的,但是热爱和激情却可以长久存在;我在少女们身上看见了热爱,我曾经也有过,不过那种情感如今已经荡然无存了。
我回想起我那时的伤心,然后我问露娜:“你一直和姐姐竞争,你们有相互嫉妒过吗?”
“这有什么好嫉妒的?”露娜回,毫不在乎的样子,“我们毕竟是双胞胎啊,互相比较只是好玩罢了。如果没有爱托,我真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下去。”
“话说回来,调姐姐,你前几年好像都没有参赛啊。”爱托插嘴道,“你那么厉害,怎么不年年来呢?而且今年你又来了。是因为前几年比较忙吗?”
“也不是吧。”我略微摇了摇头,“我得了第二以后,觉得无法接受,那时又是害怕失败的,所以一直没敢来;今年是我读书的最后一年了,想着以后应该没机会了,趁着现在有空,再来最后一次吧,也算是给自己曾经的热爱一个交待。”
“所以,调姐姐现在已经不喜欢音乐了吗?”
“也不能这么说……不过,以前的那种激烈的感情已经没有了。”
我们又吃了一些水果,想着第二天就要比赛,我们决定早点休息。我给姑娘们掖好了被子,帮她们关上顶灯。
“我爱你,露娜。”爱托说,声音中带着笑意。
“我爱你,爱托。晚安。”露娜回。
我带上了她们房间的门,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抬眼看着地上放着的吉他和小提琴。有一个既互相爱着,又可以竞争、比拼的伙伴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可惜我从来都没有这种经历。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被关在了笼中一般,感性而闭塞,成功时自我陶醉,失败时自己消化,从来都没有什么真正完全理解我的人,更别提共同进步了。于是,我在自我交流中渐渐失去了对生活的热情和兴趣。
“调,”我对自己说,“明天,无论结果如何,请找回最初学习音乐时的那份快乐吧。”
第二日,我早早地起来,穿好礼服,再进行最后一次练习。比赛于上午十时准时开始,我看见在上台前的最后一刻,露娜还在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衣服。真是镇定自若呢,我在心中感叹。
如果说我像海啸,那么露娜就是烈火。我发了疯般的用音乐来宣泄内心的情绪,曾经的失落、不甘、愤怒在我的心中沸腾,随后如同洪水一般喷涌而出;而露娜不一样,她如同照亮了整个礼堂一般,用乐声影响着观众的情绪,整个观众席的情绪都随着飘扬的音符而上下起伏着。
结果并不令人意外。我听着观众席中人们激烈的讨论,几乎全是在讨论露娜。“那个紫色头发的小姑娘真的好厉害啊!不愧是两连冠,这次肯定又稳拿第一了。”“对啊,她好帅气!特别是在说那句‘if you can’的时候,那个气质,我太喜欢了!”“而且她不仅拉琴拉得好,还不怯场,落落大方的,像大人一样。”……
露娜深深一鞠躬,随后接过奖杯,高举起来。所有的聚光灯都打在她的身上。我仿佛回到了被爱托打败的那一天,但如今的我已经不再那么伤心和不甘了;自己已经尽力,结果如此,命中注定,坦然接受便可。
爱托跑上舞台,将一束紫月季献给妹妹。露娜灿烂地笑了,随后又小声地说上一句:“我比你厉害,对吧?”
我们离开礼堂,回到宾馆退房之后,我们就该告别了。我送她们去了火车站,在月台处,我们互相告别。
正当我将要转身离开,爱托叫住了我:“调姐姐……我们以后还能再见面吗?”
我不会再参加比赛了。毕业之后,我得去工作,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忙碌;说不定还要离开这座城市,去更远的地方。我想说“能”,但我不敢说,我不敢给出不确定的承诺。我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说,伸手摸了摸爱托和露娜的头。
“没关系,调姐姐,等我变成了月亮,无论你在哪里,我都可以看着你的。”
啊,又回到了那个沉重的话题呢。“谢谢你,露娜。”我说着,装出一个微笑来,但是眼角却含着泪。
我于沙漠之中行走着。回头看自己穿行留下的痕迹,我不禁想象起了自己曾经幻想过的死后的情状。不过至少有一点我没有想错:这个世界一点儿都不浪漫。
我抬起头,面向虚空。
星星和月亮,是否会记得看着我呢?